2010年7月28日 星期三

張炳良﹕實驗還是神話的終結?

張炳良﹕實驗還是神話的終結?


《明報》,2010年7月28日




【明報專訊】在7月17日的一期特稿中,《經濟學人》評論香港通過最低工資法,由此引伸至惋惜香港自由市場日受侵蝕,並慨嘆「偉大經濟實驗」(remarkable economic experiment)的終結。

香港在上世紀80年代受人矚目的發展模式─持續經濟增長、低稅制、好福利,曾被自由市場派學者如佛利民(Milton Friedman)譽為古典資本主義的最後堡壘。《基本法》起草時也刻意要把港式資本主義(積極不干預主義)維持不變。

實情是,70年代末財政司夏鼎基(Philip Haddon-Cave)創立「積極不干預主義」一詞時,主要是對其前任郭伯偉(John Cowperthwaite)所奉行的「自由放任」政策作出修正,以彈性看待不干預主義,認為政府有責任基於社會考慮和維持公平而作出干預行動。故在「不干預主義」前冠以「積極」字眼。

70年代已開展干預性政策

早於70年代,港英政府已在多個領域開展干預性政策,以推動社會和經濟發展,如﹕免費教育、公共房屋、居屋計劃、興建過海隧道和地鐵、開發新市鎮、規管股票市場、成立工業等。70年代末成立工業多元化委員會、80年代初曾短期接管幾間面臨倒閉的私營銀行。

若說自由市場或不干預主義受到衝擊,則這從夏鼎基時起,從來如此,而非回歸後才突見的新現象。唯一不同者,乃港英時代的干預主要由官僚改良主義帶動,而特區的干預則多受外來政治和經濟因素所驅使。

殖民地官僚回應社會上對福利和公共服務的訴求,視乎公共財政的能力而作出務實的介入,不受主義或意識形態所左右(故不是什麼左或右的路線問題)。晚期的殖民地政府在規管和規劃上日趨積極,立法也較多,彭定康時期更為明顯。由於主要依賴土地收益而非正常稅收去支持基建與社會服務的擴展,甚或作出稅務寬免,因而也種下稅基日窄及坊間所謂「地產霸權」的問題。

不干預模式至90年代議會政治冒起,已走上無以為繼之路,當時的財政司麥高樂(Hamish Macleod)曾撰文說﹕積極不干預主義「已屬過時」(outlived its usefulness),須改行「共識資本主義」。97回歸後,特區政制一方面確立工商專業利益體制化的功能選舉,另一方面進行普羅代議的地區選舉,兩者合起來反加強各界對政府派發與干預的壓力。而且,自由市場本身無法克服其道德風險,因而在民情之勢下,政府最終得接受進行最低工資及公平競爭的立法。

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及近年的全球金融海嘯,充分暴露了港式資本主義的局限與脆弱──全球及區域競爭當前,香港若不實行經濟轉型,只會日益空洞化。面對挑戰,香港不單要設法維持其金融、航運及貿易中心的地位,更要有效地與大珠三角融合,使取得較大的發展空間和經濟腹地,這在在要求政府起帶動和協調作用。政府也須增加對教育、培訓和基建的投放,並不斷提升香港的規管質素和相關法規。去年,政府在原來的四大支柱行業外,更提出開拓新的六大產業,可見,儘管並無正式產業政策之形,但是產業政策之實已呼之欲出。問題反是﹕現行的政府體制和政策思維,是否具備條件去行產業政策?

毋須緬懷過去不干預主義神話

演變轉型,反映任何面對政治與經濟衝擊的政府,所必須作出的角色調整與策略回應,乃務實的表現。人們不用以什麼放棄「自由市場」原則視之(按照一些美國智庫的評比,香港仍位列自由市場之首),也毋須慨嘆什麼偉大實驗的終結,或緬懷過去被高度簡化去塑造的不干預主義神話。

香港最大的挑戰,不在於延續已與時代脫節的教條迷思,而在於如何解決其結構性矛盾,及回應內外新變數,以在中國的市場社會主義下,維持其獨特而有活力的社會與經濟模式。這才是她在21世紀中須進行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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