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1日 星期一

社論有沒有個人意志?

社論有沒有個人意志?

林天悟


《信報》,2010年6月11日


民主大報上周二刊出一篇社論,開宗明義指民主黨及普選聯提出的修訂政改方案可取,認為把新增的五個區議會議席開放予三百多萬選民,可「稍稍減輕政制的特權成分」,較特區政府原來的方案進步,亦有助「政制向前走」,值得支持。該篇社論的論點如今已是左中泛民各團體的「共識」,既然特首曾蔭權已把新方案提交中央,外界預期特區政府今天會公布採納建議,然後周三在立法會內以大比數通過。

民主黨及普選聯的方案其實早已有之,但與民主大報爭取「真普選」的一貫立場有原則性差異,過去非但從來沒得到支持,在處理日常報道時更偶爾存在嘲諷意味,故該篇「變調」的社論激起千重浪,在泛民支持者、議員學者、網民、社運界,以至員工及行家之間引起震動,紛紛認為是「急轉軚」、「靠左走」。往後幾天,該報的社論仍在同一論調上打轉,有網民猜度香港會否增加一份強調「政治中立」或「追求和諧」的報紙?讀者只能拭目以待。

「眉毛」喻社論

本文要旨不在論政,何況上周六《信報》社評對區議會方案已有精闢論述,在此當然寧可藏拙。但事件卻令人反思社論的作用,為什麼報紙要有社論存在呢?台灣著名文化及傳媒人江春男(筆名司馬文武)曾經說過:「社論就像人的眉毛,一個人沒有眉毛怎麼看都覺得怪怪的,但有了眉毛卻又不知道有什麼用。」江春男是華文傳媒界的傳奇人物,在台灣戒嚴時期出版《八十年代》雜誌,其後再創辦《新新聞》等多本刊物及擔任總編輯,早已是寫社論的「熟手技工」,並曾替台灣《蘋果日報》撰寫「蘋論」和短評,更在台灣《壹週刊》撰寫「壹觀點」。台灣前統編陳水扁兩度當選後的就職演說稿,亦是出自其手筆;但他與政界中人混得太熟了,部份文章的觀點難免被質疑偏頗或另有用意。

江春男以「眉毛論」比喻社論,其實相當有趣貼切,但眉毛絕非無用,在生理上來說,眉毛可阻擋雨和汗流進眼睛,濃密稀疏亦能反映健康狀況;而掌相理論上,眉會影響人的命格運勢,「愁眉」造出「苦臉」,衰相則帶來噩運。眉毛又像大門上的牌匾,生得好壞影響外觀與氣質,而近年男女都盛行修眉,「美眉」已是一盤大生意,循此看來,社論與眉毛還真有許多共通處。

社論是整間報館的辦報理念,讀者一看而知其立場和價值觀,在沒有出版自由的國家,報紙社論等於政府的傳聲筒,充滿八股氣息,一般來說不為民眾重視,但在重要時刻卻能起到關鍵作用。在華文社會來說,歷史上最重要的社論肯定是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的《人民日報》,該篇《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的社論顯示中國共產黨將學運定性為「動亂」,間接引發後來的六四慘劇。

關乎報館尊嚴

同年的五月十九日,中共宣布北京實施戒嚴,代表當局正為血腥鎮壓作好準備;翌日,香港報界史上最悲壯的社論刊出了,親中的《文滙報》在頭版社論位置開天窗,僅以「痛心疾首!」四個大字表達心聲,並觸動全港市民心靈,不久即有百萬人遊行聲援北京學生,成為本港報壇最震撼事件之一。當年的《文滙報》總編輯金堯如和社長李子誦,至今仍被報界同仁視為職業典範,這個故事仍會傳頌下去。金堯如先生現已作古,而報界去年成立了「金堯如新聞基金」,以表揚對新聞自由有貢獻的報道,上月首次頒獎,得獎者分別是《明報》的《電盈種票疑雲系列報道》和香港有線電視製作的《癌症村》。

社論關乎報館的尊嚴,茲事體大,當然不能馬虎了事。一般來說,社論主要由總編輯或聘用專人撰寫,但無論是否具名,那千餘字的地盤不是普通專欄,並不容許「個人意志」存在。報館多會先舉行「社評會議」,由高層和主筆商議社論的主調,遇有分歧時可能進行激烈爭論,但當題目敲定後,執筆者就要按照定好的主線去寫文,然後經由多重審閱才能出街,所以某程度上算是「集體負責制」。有撰寫社論的前輩坦言整個過程壓力很大:「寧可報道出錯都不容社論有錯,因為那是災難性的後果,所以每一個字都要盯得很緊。」親中報紙要緊跟中央立場,社論觀點反而有迹可尋;其他報紙始終是商業產物,最終亦要看老闆的臉色。過往不少報社都堅持編輯自主,對於老闆的一些「特別要求」會作出抵抗,由於懼怕事件張揚有損機構的公信力,老闆大都不敢明目張膽干預社論或報道內容。

但近年報紙的賺錢能力下降,加上許多腰板挺直的報人退休或轉行,資金勢力逐漸坐大,編採人員在生活壓力下,不少人只能低頭認命,令到社論滲入更多的老闆意志。有行家更稱只能抱着「做好呢份工」的心態去上班,「一是寫,一是走,風骨不能當飯吃」(此論調適用於所有新聞從業員)。

同行認為事件反映報界最後一道防線失守,預示了多元言論空間正自我閹割。然而光環只是外界給予的,放眼世界,同樣情況在任何地區國家都正在進行中,當傳媒之間失去了「忠誠的反對派」,得益的會是誰?受苦的會是誰?在日漸加劇的貧富懸殊現象中,似乎已提供了答案。

中央認可的「普選」

上周三特首曾蔭權和立法會議員余若薇進行辯論期間,所有傳媒機構仿如暫停辦公,行家都圍在一起觀看這場「人類史上最懸殊的政治辯論」(馬嶽用語)。當特首提及制訂政改方案的難處時,叫對手必須顧及政治現實,卻不慎「漏了口風」,暗示取消功能組別的方案不會被建制派議員接受,即無法在立法會內通過。

有政治觸覺的行家分折,政府一旦採納了民主黨的區議會方案,令每位市民有兩票在手,這種「一人兩票」的方式,恐怕就是為喬曉陽或中央認可那種「普及、平等,符合香港特殊政治體制,又能兼及各階層利益」的普選形式。反觀現有功能組別的選民情況,個別議席僅得三數百名選民,而區議會方案新增議席,選民基數則以百萬計。如此情況,難免令人想到奧威爾名著《動物農莊》的名言,那是對「平等」的解讀:「所有動物都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看來,提出方案的民主黨成員,很有機會成為建構政治動物農莊的「歷史功臣」。

2 則留言:

  1. 社論當然沒有個人意志。社論是不記名的,專欄那些才是。社論是代表者報館的立場,很要緊。

    至於眉毛論“一個人沒有眉毛怎麼看都覺得怪怪的,但有了眉毛卻又不知道有什麼用”,我有所保留。關鍵在於“但有了眉毛卻又不知道有什麼用”。社論不多不少影響著市民對一件事的看法。市民會受引導。這有別于報道。報道的焦點在於事情的經過、起因結果。社論是分析一件事,表明立場,提出理据,更易明白。(不然,讀者就要自己找不同資料,自己分析。)

    “但有了眉毛卻又不知道有什麼用”是沒可能的。眉毛絕非無用,在生理上來說,眉毛可阻擋雨和汗流進眼睛,濃密稀疏亦能反映健康狀況;而掌相理論上,眉會影響人的命格運勢。社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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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認同社論有它的作用,能發揮在社會上各種的功效,對市民的取向有一定的影響。我認爲香港的傳媒在寫社評時遇到老闆的壓力並非一件好事,因爲他們可能會爲了保障自己的工作而選擇改變自己的立場,出現自我審查,刻意偏幫某一方,令新聞自由受阻礙。另外,我也不認同民主黨的修訂方案,因爲只要功能組別沒有被取消,政治權利的不平等也不能被化解,怎麽修改也沒有用。

    杜宏逸 MS1T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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