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5日 星期四

不是羔羊,是鏡子 ——與兩名男性工作者談援交

周日話題﹕不是羔羊,是鏡子 ——與兩名男性工作者談援交

《明報》,2009年8月9日



【明報專訊】到底,怎樣才叫援交?這個忽然翻熱的潮語是什麼意思?
為了獲得金錢而答應與人約會,而不一定有性行為?
一心嫁個有錢人的女子算不算?一夜情後要求對方付房租呢?
富婆的風水師係唔係?真不易定案,主流意見卻把援交想像為﹕
年輕無知、貪慕虛榮、價值扭曲、家庭破碎、
朋輩影響、性愛分家、濫用網絡、不懂保護自己、欠缺性教育的迷途羔羊,
踏上歪門邪道,亟須 成年人扶正打救。
其實,大家或多或少符合以上條件,
誰在樓盤前擦亮眼睛?誰在推銷奢華生活價值?
在計算婚姻市場的身價?誰在AV片裏學習體位?
誰靠樣貌身材吃飯?誰為餬口,連靈魂也掉下?偽善的人請放下石頭罷。



最近有報道說暑假期間,援交男女個案激增,兩位受訪的男同志性工作者,都笑說﹕「才不是,一直都有,只是從前未有人炒作。」他們一個叫阿威,20歲,身形高大,18歲開始從事Money Boy;另一位叫阿光,16歲,升中四,可愛俊美,間中客串,13歲開始活躍。

服務專業 一身本領

阿威敬業樂業,價錢高(千來元一小時),有一定名氣,對自我 要求非常嚴格,他一口氣說﹕「要學習多方面的語言、增強體格、天天健身、掌握性技巧、令客人相信你、讓客人舒服、懂得溝通、維持關係、服務熱誠等等。」明顯地,性工作跟其他專業服務(及婚姻市場)一樣,均需要不同的資本,包括身體資本,如樣貌、身形、青春;文化資本,包括談吐、性技巧、氣質、才藝、溝通能力;以及對「行情」的掌握,很會打算的阿威,對市場消息非常敏感,清楚股市好,叫什麼價;物價貴時,就有降價準備。

同樣地,性工作跟其他行業一樣,有它的風險,收入不穩,如阿威在生意淡薄時,需要兼職搭棚才能生活。他出身單親家庭,在非正規學校長大,曾有過度活躍症,讀書不多,卻滿有世故的街頭智慧,以及只能靠自己不平則鳴的硬朗。他學歷低,中三畢業,出路有限,做過快餐、搭竹、地盤雜工,現在一樣以身體工作,改善生活,自我培訓,展露才華,沒有不妥。「食環署官員、立法局議員做得不好都被人投訴啦,我令客人滿意,就是最大滿足。」

當然,客人有好有壞,「有些要你在webcam前脫衣,驗貨似的看夠了才出來,出來了,又躲起來看,覺得不喜歡便放飛機,我們時間、車錢都要賠上。」經驗豐富的阿光說﹕「好的客,就是懂得性是一回什麼事,重溝通,雙方都會享受;壞的客就是硬上強來,行為粗暴,不理對方感受。」原本一臉倦容的阿光,說起自己的專業時,雙眼發亮。他小學時,已知道自己只愛男生,13歲開始網上認識志同道合的人,是午夜藍(建立哥仔互助平台的機構)的核心參與者。「從前在網上,你會找到自己人,有我們的社區,是一種獨特的風格,不是只談錢或性。現在沒有了。」

尊重別人 何其困難

談起傳媒最近對援交的負面形容,亞威馬上連番質問﹕「難道我做援交,就要受批評嗎?職業不是無分尊卑嗎?我覺得在香港找一份職業十分困難,我幾經辛苦才找到一份可以投身的工作,鍾意做,又做得好,卻為何要成為『話柄』?究竟社會怎樣才滿意,難道你要我點,我就要點?」「傳媒為何不做些有建設性的新聞嗎?例如介紹比援交更好的工作。有一些人開口埋口話要幫人,卻胡亂批評援交,到最後,社會、報紙評論會幫得上所謂『援交』男女的什麼忙?倒不如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幾年前,平機會 的廣告都叫人唔好把尺出街量度別人,現在不正是在自打嘴巴嗎?」

「你們的狹窄心胸幾時可以擴闊?有色眼鏡幾時可以放低?不了解就指罵,不是藉口!究竟,尊重別人有幾困難呢?」

不是受害 自主自強

阿光雖然一臉幼氣,說話卻相當成熟,他最討厭成年人把援交說成「什麼身體烙印、一世後悔;什麼被人操控,身不由己,都是廢話。掙錢生活,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有什麼不妥?屋企才給我200元一個星期,怎夠?上學、坐車、吃飯都要錢。雖然我不會買名牌,但有人想買名牌,有目標,貪慕虛榮為何不可以?大人就可以排隊買名牌手袋?可以嫁入豪門?真是虛偽。」阿威搶一句說﹕「生活有目標有什麼不妥?鬧人者自己生活有無目的,有無方向呢?」阿光再說﹕「你看見D人如何大驚小怪臭罵模,就知道社會性壓抑嚴重。仲話我欠缺性經驗,真是笑話。」

「我很享受接客,因為有驚喜,有人惜,會碰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經驗。早陣子,跟了個agent,後來感覺不好,便離開了。」阿光不是常常做的,要讀書,要上學,很忙的,真是要錢,或想做才做,完全自主,清楚情。

其實,自己當初也帶既定的想像來訪問他們,假設了哥仔有一定的性格特徵,如口甜舌滑,貪靚愛美,多出身破碎家庭、需要補償等等,但很快,阿威和阿光讓我明白,自己偽善地把他們放在性格偏差的類別,實在要不得。哥仔的確各有面容,處境各異,但,要指出的是,他們面對的壓迫及權力機制是一樣的﹕被偽善的成人建構為沒有能力自主,無主體身分,面目模糊、盲目祟拜物質以身體換來傷害的受害人。是的,他們是受害者——受害於被建構為受害羔羊。

文 俞若玫
編輯 楊泳森



思考問題

你們會怎樣評價兩名男性工作者的自白?

2 則留言:

  1. 我想呢,也不可以罵性工作者,因爲有市場他們才會做性工作者。爲什麽有市場呢?我覺得這可能是教育上的錯誤。可能學校在這方面沒有什麽教育。在一個那麽講求智慧、學問的年代,竟然有人做性工作者,這真是太悲哀了。那麽,就差不多白白浪費了十多年在學校受的教育。遲些時候,會不會出現援交專業學校就真的取決於我們現在做不做一些相應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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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教育固然是導致的一部分,如果我們能夠搞清楚問題可能就可以從教育入手。但如果他們自白這樣理直氣壯,又聲稱是一個正常職業、自己清楚情況,我們到底不滿意他們甚麼呢?我想呢,是道德問題吧——我們的道德價值認為性工作者是不道德的存在,那麼他們如何為自己辯護也沒用,因為無論錢如何賺、生活如何過、心態如何,職業不道德就是違反社會的價值觀。但我們凴甚麼相信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凴甚麼要他們信服這些呢。如果是基督徒,只有相信。如果說是衛道之士,道從何來?撇開道德,其實他們問題不大——為甚麼知識型社會就不會有性工作者?職業在任何社會都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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