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耀武慎揚威 莫忘天高地厚

且耀武慎揚威 莫忘天高地厚

林行止

《信報》，2009年9月30日

西方論者把明天─十月一日─視為有重大事故的大日子！大日子是指伊朗和六國（聯合國安理會五常任國加德國）坐商該國核能發展問題，同日中共建國六十周年舉行大遊行大閱兵。前者關係中東特別是以色列及伊朗甚至世界的和戰，後者是蘇聯解體後世界最大規模的「國力展示」。

大慶前夕，因應一下中國實力，許亦適時。

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勢頭仍然強勁，資本主義經濟學家關（擔）心的是為達「保八」標的而形成的投資、信貸泡沫會否在六至九個月內爆破；對於「和平愛好者」，注意力則放在事先張揚將會推出多樣化土製（世界已變，土製早與落伍脫鈎）的新式武備上；從官方透露的訊息，這些先進武器十分「犀利」，雖然中國一再表明絕不稱霸，不會對外用兵，遑論先發制人地使用核武器，可是近鄰仍然心驚膽戰，為保障互不侵犯的和平局面得以維持，恐怕會大購「防禦性」（必要性當然可變為侵略性）武器；印度在這方面已做足準備，馬英九總統上台後台北在經濟上和北京打得火熱，中台關係形勢看似一片大好，但昨天在美國出席第八屆台美國防工業會議時，台灣國防部副部長乘機要求美國售賣更多足以與北京抗衡的先進武備（美國是否答應可看出美國對台灣會否在可見將來與中國「一統」的評估）。非常明顯，南韓和日本亦會增加國防預算，以策安全。中國在軍力上耀武揚威，將牽動新一輪地域性軍事競爭。各國為保家衞國而增購武器，最大商業受惠者是世界最大武器製造商美國！

從官方媒體顯示的綵排情況看，明天北京的慶祝巡行，將是繼北京奧運開、閉幕式後另一令人耳目一新展現中國多方面成就的活動，舉辦這類大型戶外活動，是共產國家優為之的專長，對共產主義國家有深刻研究的經濟學家如米賽斯、海耶克以至佛利民，早便指出築建紀念碑、豎立偉大領袖雕像、興建碩大無朋的雄偉建築物和搞大規模慶典大巡行等形象工程，俱為社會主義國家的拿手好戲，這不僅僅是因為其可以不作經濟計算、集中全國人力物力辦好一件事，而且還有傳統因素，這是共產黨在「微時」賴以鼓動群眾、鼓舞人心的主要手段；加上現在資金不是問題，可以「不計成本」（不但國庫充盈，還有用了多少錢和怎樣用法都不必接受國會查詢和監督），有如以ＯＰＭ辦事，政府搞起活動來便豪氣干雲、有聲有色，令世人口呆目瞪、感佩不已。

對於大部分不具國際視野的內地同胞，大規模的慶祝活動肯定具有震撼人心、令人油然自豪的效果。當局當然希望通過歡聲雷動的激情演出，強化國人的民族情緒、愛國尤其是愛黨之心。經驗告訴大家，當局的希望很少落空，那意味盛況空前的演出和巡行之後，國人情緒會空前高漲，北京奧運後更多內地人以身為中國人而覺驕傲、感光榮，便是顯例。可是一如銅幣有二面，這種心理變化亦有不良的後遺症，那就是偶不順遂、如與外國人起齟齬、感到中國人受欺凌時便會群情洶湧，多少非理性、只圖眼前發洩、不顧長期後果的事情便因此爆發。非理性的亢奮與沮喪，都很危險。

筆者的憂慮是，在世人面前具體地展示國力─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多方面的驕人成就以後，配合官方傳媒有效宣傳的潛移默化，會有更多國人以為我國在多個領域已站到世界最前列，進而以為中國已成為左右國際事務的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北京領導人雖一再申明不稱霸，但這可能被理解為韜光養晦策略下的權宜計、謙遜言。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想法，若在鼓動愛國情緒的宣傳路線下進一步強化、普及化，民間脫離現實的自信與負責決策的最高當局時有互為因果的影響，作出偏差極端的決策便會到處樹敵，那對中國和平崛興的長期發展有害無益！

有幾點不顯眼但極重要的事實，國人不可不清楚體認。

第一、中國的經濟成就，根本是建基於龐大勞力（勞力密集）而非產品增值及創新發明上，率直地說，目前國庫豐盈，很大部分是以人民血汗換回來的。世界銀行最新的估計顯示中國的人均國民生產值在三千美元以下，有二億五千四百多萬人（比英國、法國、德國和西班牙的總人口還要多）每天生活費不足一點二五美元。這種估計（假設接近現實）意味中國ＧＤＰ若以年增幅百分之八（一九八一年以來的每年平均數）增長，大約在十年後平均中國人的生活才能達致目前美國的貧窮線水平。換句話說，中國在未來十年（假設期內美國經濟沒有寸進）仍無法擺脫「窮國」的困境。窮國如何領導世界？若果仍想左右國際事務，必然事倍功半。

第二、二次大戰後，國家或企業要「崛起」，幾乎毫不例外地向美國取經，大量生產、流水作業、科學管理（Taylorism）及組織結構，無一不是「美國製造」。人人向美國學習，無形中建立了美國在商業世界的領導地位；戰後美國在海外二、三百個要衝設立軍事基地，其軍火為各國搶購，美國的強勢軍事地位由是被世界默認。如今美國疲頹畢呈，似成強弩之末，可是，上述的發展模式仍在運行。現在要成為強國和跨國企業，人們不會向中國學習，因為中國沒有什麼有效的東西可供借鑑─除了官商勾結，中國根本沒有什麼可行的商業模式（北京領導人會面紅耳赤否認）。中國的軍事成就非凡，國人皆知，只是鄰國不知，因此她們不向中國而向美俄購買軍火和學習軍事技術……。除此之外，美國之所以成為強國，還因其在電影、電視、流行音樂、經濟理論和哲學思潮以至教育制度有廣泛的追隨者有關。換句話說，美國的「文化霸權」令世人大都以美國價值觀看事物，這等於美國的影響無處不在無遠弗屆，無形中確立了其領導地位。不必諱言，民主與經濟增長關係不大甚且可說無關，但民主精神培養人民以自己的才幹而非事事靠政府以改善生活質素，至於上述那些不斷創新的「人文成就」，更是民主精神而非政府指導下才有的產物。

中國政府「大小通吃」，因此累積了巨額外滙，只是經濟成就尤其是靠體力勞動換來的成就，縱然加上六十大慶令世人震動、國人感動的大檢閱，亦無法令中國成為世人仰慕的大國強國！

和平演變，向民主邁出一小步，就算如樹懶般超慢向前，亦是成為大國強國的一線希望。



思考問題

人們常強調中國盛世，但中國社會其實隱伏什麼問題？在世界各國中又有怎樣的位置？


伸展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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